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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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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元歌擡頭:“嗯?”

蕭廿越發覺得自己方才考慮不周,道:“樓寨上除了幾個叔伯的家眷,全都是男子,你住在這裏不方便,去附近的村落住吧,有空著的竹樓,那幾處地方隨便挑,我再找個丫頭給你作伴。”

沈元歌沒有異議:“聽你的。”

蕭廿挨著她坐下,松松環住她,下巴壓著她的發:“我看你今天不大舒服,先好好休息休息,明天我們再去。”

沈元歌點點頭。

第二天上午,蕭廿就帶著沈元歌去了離這裏最近的村寨,沈元歌選了一個臨水的小竹樓,雖然只有兩層,但什麽都齊全,精致簡樸,等一切都安置好,村裏的大姐又領來一個叫祝衣的女孩兒,陪她同住。

祝衣和春菱一般年紀,個子不高,長發編一條辮子垂在背後,麥色的皮膚,眼睛又黑又亮,彎起來像月牙兒,一進來見到沈元歌,便笑著沖她打招呼,一見她笑,沈元歌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,和她見過之後,讓她自己選一間臥房,女孩兒就背著包袱往她住的隔壁去了。

邊上沒了旁人,蕭廿從後頭圈住她的腰,親親額角:“感覺怎麽樣?”

沈元歌仰頭,沖他笑笑:“很好啊。”

蕭廿眸色漸深,他能看出沈元歌的笑是真心的,可裏頭似乎仍藏著什麽讓她低沈的東西。

從聽陳昂說出那些話之後,她就一直沒緩過來。

上輩子做了十年的皇妃,突然知道皇帝竟然有可能是伯父,即便不能確定那是真的,可這種事情,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,就會控制不住的生根發芽,百爪撓心。

山寨人多,事情也多,蕭廿陪她到下午,不得不走了,囑咐她早點休息,倒退著走到房門前,才轉身離開。

甘寧山連貫東北,山勢險峻,是道天然的屏障,外人看來,簡直像個處在世外單獨的小世界,但置身其中才知道,往南得緊盯著地方官府的動向,往西得防備羌族來犯,還要保證每個村寨的平衡,掌事者其實十分辛苦。

董翰青外出辦事剛回來,在半路上被蕭廿攔住了:“董叔。”

...

兩人在路邊隨便尋了塊石頭坐下,蕭廿開門見山:“我出去了一個多月,走之前董叔便不在,怎麽卻比我晚回來?”

董翰青道:“阿崇多心了,你不在,不知道我中間回來過一次。”

蕭廿似笑非笑:“我都沒說什麽,董叔怎的就認定我多心呢。”

董翰青神色微頓,看了他一眼,道:“才開春,官府免不了又搞什麽小動作,我得勤去打探消息,免得到時候出什麽意外,猝不及防。”

“董叔辛苦,每年都得多跑不少彎路,”蕭廿話鋒一轉,“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想通,平山坳那次,董叔從哪裏弄來的這麽多火.藥,不會是因為和他還有聯系罷。”

董翰青一怔,旋即矢口否認:“當然不是!若能聯系上將軍,便能聯系上雲南王,我不早就帶著弟兄們歸軍了麽?”

蕭廿嗤的笑了:“歸軍,董叔開玩笑,皇帝對雲南王的防備從未放下,若非聖詔,出藩入境都不可能,隸京守將監視極緊,他敢擴軍,就是明著要造反。”

董翰青別開眼:“阿崇才來不久,尚不知甘寧的本事,那些火.藥,都是我們自己想的法子,”他臉色沈了下去,咬牙恨恨:“若非老中山王,我們的部隊怎會險些覆滅?我豈能不恨?”

蕭廿唇角淺淺勾起:“董叔,不是我們,是你和我們。您是他的部下,您的部隊如今還好好的在他麾下,不要混為一談。”

董翰青的臉一僵。

“少…阿崇,當年將軍就是聽聞夫人有了身子,才特地派屬下前去接…”

“我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。”蕭廿突然擡高聲音打斷他,面色也變得森冷,夫人?什麽夫人,戰火連天,他當初可有明媒正娶,做出這般畜生不如的事?想到母親的死,他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存在過。

這孩子還在置氣,董翰青輕嘆:“阿崇,你不要對將軍太有偏見…”

“甘寧山是蕭家軍幸存將士們半生的心血,可以算是蕭家軍的後身。繕國公府同雲南王曾有婚約,董叔向舅舅瞞下了這件事情,難道是擔心我們通過甄家聯系上雲南王,擔心他知道世上還有蕭家軍?”蕭廿聲色沈沈,眸底冷鋒若隱若現。

董翰青霍地站起來:“阿崇,你怎麽能這樣想?”

“如果董叔和姓燕的還有聯系的話,我完全有理由懷疑,你想將甘寧子弟收到他的麾下,留作他用。”

董翰青臉色乍青乍白,嘴唇微顫,竟半天沒說出一個字。

蕭廿也站起身,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:“董叔,我今天把明白話撂這,我到這裏來,不是認親的,不管我的生父是誰,真到了投軍征戰的那一日,山中近萬叔伯兄弟,不論算作蕭家軍,還是甘寧子弟,它必須完整獨立。娘親的家族已經沒了,‘蕭家’二字只是一個代號而已,但蕭家軍軍魂猶在,不論何時何地,我和舅舅都決不允許它變成另一支軍隊的幫襯和附庸。”

他下顎線條緊繃,沖董翰青略一頷首,轉身離開。

董翰青呼吸變得濃重,望著他遠去的背影,一拳錘在石壁上。

...

甘寧山好水好,自在沒有拘束,沈元歌的適應能力也不錯,沒幾天就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,還跟著祝衣學做竹筒飯和串珠,蕭廿去的時候,她正在繡一個三角的香囊。

蕭廿手裏抱著一團被羊氈包住的東西,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近前:“忙呢。”

沈元歌正繡到關鍵處,沒顧得上擡眼,只讓他先坐,蕭廿挨著她坐下,直到沈元歌收尾,才瞧見他支著下巴,眸色深深地看著自己。

沈元歌咽了下口水,旋即將香囊遞給他:“吶,送給你。”

蕭廿展眉,接了過去,成功被順毛。

一收到沈元歌送的東西,自己懷裏還揣著的就管不得了,對著香囊左看右看,直到沈元歌發現毛氈下動了動,問他道:“你拿的什麽?”蕭廿才回過神,將香囊好生收起來,道:“你最近心思沈郁,把它抱來給你解解悶。”

沈元歌詫異道:“我挺好的,沒有沈郁啊。”

蕭廿刮一下她的鼻子:“你怎樣我還看不出來麽。”

沈元歌吐了吐舌尖,看見蕭廿將毛氈打開,露出一個油光黑亮的毛團,唬了一跳:“這是什麽?”

小毛團醒了,動動身子,打了個哈欠,搖搖晃晃站了起來,一雙湛藍的眼睛在黑色皮毛的映襯下顯得極為幹凈明亮,還是濕漉漉的,尖耳長尾才初見端倪,沈元歌本以為是大貓,可定睛一瞧,分明是只十分年幼的黑豹。

蕭廿道:“我前些日子在山上的發現的,當時卡在石頭縫裏,胎衣都沒褪幹凈,肯定沒娘了,腿還斷了一根,就把它抱了回去,接上骨之後用山羊奶餵著,還真活了下來,只是現在還有點瘸。”他拿過沈元歌的手去順小豹的毛,“不用怕,它很乖,不咬人。”

沈元歌喜歡乖巧可愛的小動物,只是對猛獸還心有芥蒂,不過蕭廿的手貼著她的手背,便不害怕了,試探著摸了兩把,竟還找到了先前在寺院裏哄貓的感覺,不覺露出笑來,又順了幾下:“真的很可愛呢,還在喝奶嗎?”

蕭廿頷首:“得再餵兩個月。”

豹子太小了,還沒有野獸的兇性,對沈元歌的撫摸並不排斥,甚至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,對蕭廿則是依賴,一邊讓沈元歌給它順著毛,一邊用下巴去蹭蕭廿的手,沈元歌擡頭,正好對上蕭廿的眼睛,恍惚間竟產生了一種夫妻照顧孩子的感覺,耳朵尖兒一熱,忙又低下去。

蕭廿的喉結也滾了一下,揉揉她的頭發,扣住她的後腦勺,親了親她的額。

沈元歌輕嗔,下巴點點毛團,示意他還有第三雙眼睛在,讓他別鬧。

蕭廿不管,嘴唇往下移,吐息吹著她的睫毛,癢癢的,沈元歌忍不住發笑,手也從毛團身上離開,去推他的肩:“你再鬧我生氣了。”

小豹子突然被兩個人一齊忽視,喉嚨裏嗚了一聲,往蕭廿的身上爬,爪子扒著他的衣裳不松開,蕭廿沒法子,只得松開沈元歌,嘖了一聲:“早知道我就自己來哄你了,偏帶它幹什麽。”

沈元歌噗嗤笑了出來,突然想到什麽:“小家夥這麽纏你,哎,你發沒發現,你和豹子很有緣哎。”

先是殺了一只豹子,後來又救了一個,還得負責把它養大。

沈元歌打量著他的一身黑衣,鋒銳英氣的眉眼:“給人的感覺也挺像的。”

蕭廿懷裏抱著小毛團,語帶幽怨:“不,我感覺自己現在像奶娘。”

沈元歌捂住嘴,眼角彎起:“哎,我問你,平常餵奶的活,都是誰幹的?”

蕭廿瞥她一眼,用眼神告訴她:你說呢。

沈元歌笑了起來:“那你放心,不是奶娘,你把奶字去掉,在它眼裏,你肯定就是娘。”

蕭廿:“……”

沈元歌笑的特別開心,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兒,肩膀一顫一顫,停不下來了。

蕭廿磨牙,將小豹子從懷裏拉出來,毛氈一裹,放到竹椅上,欺身把把沈元歌拷在床榻上,咬她的嘴唇。

沈元歌笑的一雙眼睛水盈盈濕漉漉的,一邊躲,一邊不知死活,非要把話說完:“蕭廿,不,老三,三哥,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,瞬間柔軟可親了起來,唔…”

蕭廿直接去封她的嘴,一下下的輕咬,直到她呼吸淩亂,快喘不上氣來,才松開一點,捏住她的下巴:“再給你次機會,誰是它娘親?”

沈元歌閉緊眼睛,拒絕妥協。

蕭廿挑眉,手移下去,隔著衣裳搔她的腰窩:“誰是?誰是?”沈元歌這次真的笑夠了,肚子都疼,掙又掙不開,終於撐不住:“我我我,我是還不行,你快起來…”她一邊告饒,一邊躲他的手,身子像魚兒似的動個不停,蕭廿的手卻突然一緊,面色僵了僵,松開她翻身坐了起來。

沈元歌如釋重負,順著胸口喘氣,瞥見他突然靜默的背影,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蕭廿不動聲色地將竹椅上的小家夥抱到自己腿上:“沒事,你既然喜歡,願意養它一段時間,解解悶麽?”

沈元歌理好被弄亂的頭發,坐到他身邊給毛團順毛,答應了:“好啊。”

蕭廿又想親她了。

不行,還是忍忍吧。

蕭廿在心裏抽打自己,手卻不受控制地延上她的後頸,就要靠近時,房門突然篤篤響了起來。

蕭廿的動作頓住,有點懊惱的同時卻又松了口氣,起身過去把門拉開,張桓和張楊兩兄弟站在外面。

張桓和蕭廿說話的功夫,張楊已經進門,將手裏的東西晃了晃,笑道:“元歌妹子,你外婆讓我們把東西給你捎來了。”

沈元歌怔住,下一刻便驀地站起身,快步走過去,張楊道:“吶,這是給你的信,這是琵琶,她囑咐用軟布包著的。”

沈元歌眼圈一下就紅了,一起接過來:“謝謝,多謝你們。”

琵琶放在桌上,先把信拆開,字跡稚嫩,看的出是春菱代筆,沈元歌一行行的看完,便背過了身子,蕭廿見狀,揮揮手讓他們出去,反手關上了門。

房中安靜下來,水珠打在紙上的聲音就變的十分清晰,沈元歌低著頭,背後的懷抱無聲無息地貼上來,攬住她的腰。

良久,耳後有個聲音道:“好些了麽?”

沈元歌點點頭,抹抹眼瞼:“我好著呢。”

蕭廿親了一下她的額角:“方不方便告訴我,信裏都寫了什麽?”

沈元歌直接將信遞給他,蕭廿接過來,展開。

裏頭不少墨字都被洇開了,不過還是能看的清楚。

沒有一句斥責,更多的還是長輩對晚輩的叮囑,告訴她自己很好,不用掛念,只消珍重自身,還有寫給蕭廿的,說元歌既然選了他做餘生歸宿,務必認真待她,莫要相負。

沈元歌心裏抽的疼,抓著蕭廿的衣襟,額角靠在他胸前,蕭廿順勢摟住她,認真道:“元歌,你放心,我會像你外祖母信裏說的那樣,對你好一輩子。”

沈元歌仍靠著他,悶聲待了一會兒,才擡起頭,笑了一下:“姥姥答允了我們的事情,應該高興才是,我沒事,你別擔心。”

蕭廿嗯了一聲,抹去她臉上的水漬,理了理她的鬢發。

兩人靠的很近,呼吸聲都能聽的清楚,房門卻突然再次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,拉開門,又是張楊那張欠扁的臉,往竹椅的方向湊:“我說怎麽覺得自己漏了什麽,還真有,三哥,你從哪弄來的小黑豹,長得還挺俊。”

蕭廿扶額,這家夥和付巖一樣,都是打了也不長記性的那一類,索性不管他,還沒背過身,卻聽見椅子上傳來一聲威脅性十足的低吼。

蕭廿和沈元歌兩人一齊回頭,看見張楊在最後一步邁出去之前剎住腳,兩只手舉在身側:“謔,好兇。”

小黑豹不知怎的,突然發了狠,翻身從椅子上爬起來,聳起脊背,尖耳後傾,兩只藍幽幽的眼睛低低射向張楊,一副非常戒備的兇狠模樣,奈何太小了,吼不出來,只能發出扇動空氣的“嗬嗬”聲。

沈元歌有些吃驚,蕭廿反倒被逗笑了:“兄弟,你很不討小家夥喜歡啊。”

張楊回過頭:“三哥,你是怎麽把它抱過來的?”

蕭廿走近,小豹子僵硬的身體便緩和了一些,他擡起手,對方主動把腦袋蹭上去。

張楊:……

他捂著心口,表示自己受到了傷害,不服氣地道:“這就是三哥你的不是了啊,這小家夥只認你,還把它帶到元歌妹子房裏來,萬一撓一爪子咬一口的,傷到怎麽辦?”

沈元歌默默走過去,順了順幼豹還有些炸的後頸毛。

小家夥擡起下巴讓她撓,閉著眼睛,喉嚨裏呼嚕呼嚕。

張楊黯然神傷地出去了。

沈元歌禁不住發出一聲輕笑。

蕭廿揉揉她的頭發,又揉揉毛團的頭頂,表示對這個小豹子很欣慰。

小家夥就這麽被留了下來,蕭廿把養它要用的竹籠和木桶都拿到了竹樓,只是還有些不放心,自己留下來觀察了兩天,發現它和沈元歌的確是真的親近,才交給她自己養。

她沒想出來取什麽名字合適,幹脆簡單粗暴的叫小黑,時日長了,沈元歌發現,小黑雖然很乖,從不主動傷人,但它只與蕭廿和她二人親近,對其他所有人都很排斥,就連成日和沈元歌住在一塊的祝衣,也只能遠遠的看著。

這讓甘寧的其他人尤其以張楊和付巖為代表的一幹人等都酸溜溜的,沒辦法,不論人還是野獸,有時候緣分這種事情,就是沒法說。

不過每每沈元歌和蕭廿撫住小黑的頭頂和後脖頸時,別人還是可以靠近到它兩尺以內,最起碼它在場時,不會對兩人面對面的交流造成障礙。

盛夏來臨,小黑長到三個多月,已經到沈元歌抱起來都有些費力氣的程度了,估摸著時間差不多,不能再只給他餵奶,沈元歌決定還是得把它送到山上去,畢竟是頭豹子,一天長得比一天快,在婦孺牲畜眾多的村子裏多有不便,況且他以後要自己捕食,被人養著,若是野性盡失,總也不好。

這天沈元歌趁著太陽好,給小黑洗了個澡,就帶著它上了山。

來到這裏幾個月,主要的山路已經摸熟,活動的多了,身體也比先前好了不少,不至於走一段就體力不濟,沒費多少力氣便到了山腰,卻沒在樓寨裏見到蕭廿,聽付巖說他昨天出去辦事,今天中午一回來就去了青坡湖。

付巖眼瞅著小黑又比上次見面長了一大圈,沈元歌也沒摸頭摸脖子的,往後退半步,再退半步,笑呵呵道:“妹子去找他就行,三哥今天沒別的事要辦了,估計又是坐在水邊發呆。”

沈元歌一楞:“他經常坐在水邊發呆麽?”

付巖道:“你沒來之前成天這麽幹,來之後倒是沒再見過。”

沈元歌點點頭,向他道謝,領著小黑往湖邊去了。

青坡湖同山上積聚的水潭不同,被幽林四面圍住,是個不大不小的水泊,一到盛夏,湖南面就延滿了大片大片的紅白蓮,沈元歌走到湖畔,沒看見人,入眼處先是半湖清曳的水芙蓉,一直漫到離水邊丈遠的地方。

她環顧四周,湖面上平靜的沒有一絲風,附近也見不到人,便喚了一聲:“蕭廿。”

起初沒有回應,沈元歌準備再往北走走時,水面輕輕波動,一個人突然破水而出,沖她笑道:“元歌。”

沈元歌回眼,看到蕭廿探出湖面,上身沒有穿衣裳,水珠順著他的脖頸和胸膛滑下來,沒進水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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